水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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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是一朵马莲花刘丽莹原创作品30 [复制链接]

1#

“马兰花,马兰花,风吹雨打都不怕,勤劳的人们在说话,请你马上就开花。”

小时候,放学的途中,打草挖菜的道上,这是挂在伙伴们嘴边的童谣,大家一边走一边唱,末了,还会不约而同跳起来,跳到在心里一直盘算的那个伙伴面前,用食指指着他(她),“你就是那朵马莲花,哈哈哈”……

1、

记忆里的童谣,有几十几百条,唯独一念叨起这条,心里就软得发颤,软得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回音,软到眼窝里能沁出热乎乎的泪水。不知道我们当初指着对方说“你就是那朵马莲花”究竟是纯粹的戏言还是涵盖着褒贬,现在,回想起来,自己还真像朵马莲花,那样的年代,那样的境况,我们那群孩子,都像是童谣里的那朵马莲花,风里雨里,道边草窠,无拘无束的开,自由自在的笑。

我住的那个小村庄,是个远离县城,公社的闭塞之地,有一条叫做“县道”的主街,三个胡同,其余的,就是数不清的九转八曲的毛毛道,像人身体里的毛细血管,从四面八方通往村子的几处中枢地带:生产队,合作社,小学校,加工厂,磨盘碾台。小村庄的人家缺吃少穿,唯独不缺孩子,任凭哪一家,最小一串也要扯出三四个孩子来。孩子们向来不独自出门,并非胆小,大的要带着小的,懂事的看着不懂事的,村子里的小孩,能歪歪斜斜走路,基本就离开母亲的怀抱,由哥哥姊姊带大,因此在这些毛毛道上,经年累月地离不开孩子们的身影和笑声。

说实话,小时候的我们,日子并非今天孩子想象的那样肆无忌惮,说起来我们那时最怕的是“夏天的饿,冬天的冷,父母的脸色饭前的等”。尤其要是惹父母不爽,轻则责骂,重则拳脚,再则罚一顿不许吃饭,才是无边的苦楚,叫天天不灵。

好在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”,孩子们自会找到成就自己的办法,那就是用劳动换得父母的笑容和宽宥。所以,村子里的小孩子,只要能跨的动小筐、小篮子,拿得动菜刀、小铲子,就随哥姊去劳动。

在孩子们的眼里,劳动从来没有苦、累可言,我们也从来不怕苦怕累。夏季穿着背心短裤在田间割草挖菜,蚊虫叮咬,荆棘刮破如同家常便饭,遭遇雨天泥泞,就光着脚,淌水爬沟,水中有一种叫水蛭的软体动物,遇到人的腿脚就往肉里钻,有谁的腿脚针扎一样的疼了,抬起来一看,水蛭的尖头在肉里了,并不曾听到张牙舞爪的哭叫声,倒是很惊喜的喊一句:“快来看,肉钻子渴了,喝我的血了”,便有几个人围过来,抽出兜里的鞋,一顿鞋底子拍下去,肉钻子乖乖的退出来,仓皇掉到水里。之后,把血挤干净,用点唾沫一抹,继续劳动。

生产队需要大量的青草,一大背筐青草能记上一个工分,男孩子们往往比赛似的割草,有人肩头常印出紫色血檩子。雷子是个没娘的孩子,下面还有三个弟妹,他永远是割草的冠军,就是比她大一点的男孩也争不过他,草一直码到背筐梁顶端,背起来,背筐梁把他肩膀勒出一道凹沟,皮磨破了,渗出血丝,饲养员验过草后,他就紧着和会计计较记公分,毫不在意肩膀上的皮肉之苦。

对孩子们来说,最累的活是压碾子。碾台在生产队的后身,碾盘直径两米多,上面的石磙有四五百斤重。少量的稻谷脱壳、碾碴、磨面,孩子们都喜欢主动请缨去推碾子,他们往往几个人约在一起,合作完成。雷子家的米面一年四季都靠碾子完成,(加工厂收费),几乎每一伙压碾子人里都少不了他,孩子们推完碾子,就兴高采烈地比谁手上磨出来的水泡个儿大,然后用针尖一挑,倏地,一汪清亮亮的水流出,孩子们欣喜的笑着。这个时候,雷子不再是赢家,他的手已经不再打水泡,而是硬实实的茧子。

与其说孩子们爱劳动,不如说爱劳动后的快乐。只要完成了劳动,自然就可以玩得有恃无恐,玩得混天暗日。那时候下学早,作业少,完成劳动后还有大把的闲余时间。玩耍,不仅带来无尽的欢乐,也暂时忘却碌碌饥肠。

2、

慢慢夏日,周遭凝缩成浓郁的墨绿,蓝蓝的天空像打开的天窗,少年总有围不住的自由在天空飞翔。看那一群刚刚交上青草的,筐都没往家里送,就迅速地占领一块浓阴热火朝天地玩开游戏了。

十几个人分成两伙,孩子们不分男女分成两队,距离一、二十米,面对面各站成一排,手拉手成阵。游戏开始,

齐喊:秫秸垛,插大刀!

甲队:你的兵马叫我挑!

乙队:挑哪个?

甲队:挑小青!

一般甲队总是拣最弱的挑,乙队则要派出强将。为了公平,乙队可以搪塞一次,甲队挑小青,乙队不愿意给可以喊道:小青不在家,甲队:挑小胖(或XXX)!乙队不能再搪塞,被挑选的人要立即冲向对方拉手横阵,冲破拉手就胜利,还要挑选对方任意一人返回,没有冲开就失败留在对方。接着双方轮流进行,直到一方溃不成阵游戏结束。

我特别羡慕子像假小子的女孩,因为我自身柔弱,总也冲不成功,怕成为队里的累赘,这样的游戏我很少敢玩。张莲红就不一样,她爸家四个女儿,没有儿子,她就当男孩使用,推土、垛墙、挑水,一点不亚于男孩子。这样的游戏她次次都能成功冲过横阵,哪个组都抢着要她。她就像我心中的花木兰、穆桂英一样英勇。有一次张莲红闯阵,那个叫二眯眼的小子使坏,在她冲过去时,故意松手,结果把她弄个狗抢屎,摔了个大前趴。张莲红也不生气,爬起来冲二眯眼屁股踹两脚,二眯眼不还手还眯眼笑,大家也一阵哈哈大笑。

太阳西斜的时候,是孩子们集中游戏的时刻,他们纷纷从家里跑出来,亮出自己的家伙式,几乎占据了所有的胡同,小毛道.

弹玻璃牛,跳木马(人做木马),打尕,扇片(pià)技,是男孩子玩的简单的游戏。片技是自己的用废纸叠的,不贵重,所以玩的时候讲筹码,谁赢了,就归谁。但要取胜也不易,一靠用力的技巧,二看折叠的水平。斗鸡(撞拐),推铁环、剋坨子等就比较费力气了。斗鸡需要单腿着地,另一条腿盘着,两人对撞,双腿先着地者为输家;推铁环是最累的,用一根带弯头的铁签,推着一个铁圈,风一样的飞跑,技艺高的,推跑十几二十几圈,各条小毛道来回窜着跑,铁环和铁签像粘到一起似的,丝毫不离,圈子怎么滚也不倒,直到人跑不动了才停下来;最金贵的游戏要数剋坨子(扔坨子)。坨子有铁坨,铅坨,锡坨,坨子都是自己做的,买都买不到。如果谁手里拥有一块铜圈灌制的锡坨,不亚于手持稀世珍宝,大家得先围观一番,然后才开始游戏。先在地上挖一个一巴掌宽深的小坑,然后以坑为准,在几米外画条线,大家在线外站成一排向坑掷出手中的坨子,铁器有分量,不易被风吹动,投到哪就落哪。剋坨子有个很讲究的游戏规则,以坨子直接投进坑里或落地离坑最近为大赢家,最远的则为大输家,因为坨子比较精贵,所以不以坨为赌码,就让赢家背起输家转三圈。输家用手或围巾蒙住头,其余人跑过来捶打输家后背,边打便唱:“钉大钉,凿大凿,打天鼓,过天桥,王母娘娘递菜刀,问你清官讨饶不饶”,如果这时候赢家说不饶,大家再一边锤一边唱,直到赢家说饶,游戏进行下一轮。

女孩的玩法也不少,打口袋,跳格子,木头人,欻嘎拉哈。欻嘎拉哈是一项技术含量较高的游戏。五只嘎拉哈是一副游戏,每只有四面不同的图案,只能用一只手,先将一子抛向空中,再用手将其他几子摆成同一图案,子落下时要用手接住,然后再抛再摆,抛子的次数是有规定的,游戏的时候,要在抛子按规定数目内将其他四子按砧、驴、坑、背顺序摆好,期间抛子不能落地,最后再把所有的子都抓在手中才为赢。女孩们边玩边唱:“搬搬砧,搬搬驴,挖深坑,翻肚皮”。笋一样的指尖,磨出一层倒戗刺也不在乎。几个女孩还可以围成一圈,相手扶肩膀,顺一个方向每人伸出一条腿,互相勾连盘在一起,然后边跳边唱,编,编,编花篮,花篮里面有小孩,小孩哭,打屁股,小孩笑,上花轿,小孩美,拍拍腿……最火爆的还是跳皮筋,那个年代,谁能有一副橡皮筋,谁就是组织领导者,十分让人羡慕,一副皮筋能玩十几人,人多就热闹:“小皮球,架脚踢,马莲开花二十一,二五六,二五七,二八二九三十一……”技术好的女孩,从撑皮筋的两个女孩的脚脖,一直跳到它们的脑顶也不坏,把撑皮筋的人急得猴跳似的,于是就搞破坏,也唱:“大马猴,上河沿,挖俩坑,下俩蛋,一不留神踩两半”。

夕阳并不舍得匆忙下山,从浓密的翠叶枝杈间留连地看着孩子们的笑脸,木框土坯的屋檐上,升起袅袅的炊烟,大坑边,胡同里,毛道上,哪哪都是笑声、闹声,草窠里的浅紫色的马兰花,开得正旺。

3、

冬日,日头爷的影子似乎转得特别快,一晃就就偏西了。

但冬日并不好过。由夏季的三餐改成了两顿,仍然饥肠辘辘。小学校的课时也调整了,上午连上四节半的课,下了学,下午就不上学了,小半天的时间空闲。冬日的主要劳动就是打柴。砍树茬,捡树枝,挠柴草。然后呢?

那时候的冬天,干冷干冷的,不小心鼻涕流下都能冻成冰溜子,抄着手站在外面,一会就能成冰棍。屋子里?水缸动了一层又一层的冰碴呢。

得动起来,跑起来才可安好。小村子开始暴土扬长了。

道上是土,墙头是土,屋地是土,炕席底下是土,浑身上下一股土腥味,所以,冬天里的孩子们都被唤做“土驴子儿”。

手伸出去,冻得猫咬的一样疼,土驴儿们最爱玩一种游戏,叫“挤香油儿”。找个向阳的山墙,或者高一截的土墙,或者被风的柴禾垛,大家向一个方向或相向地拥挤,一会,浑身就血液沸腾。

“挤香油儿”的绝配是唱童谣。说起童谣,的却十分神奇,那时候小孩子吃苦受罪,心里难受、害怕的时候都有,但只要一唱起童谣,瞬间,什么不愉快都没有了,这种效应恐怕周遭的花草树木、风云雨雪都一脸迷惑,孩子们哪来这么多快乐?成年的唱,从春唱到冬。

譬如,早春,村头老柳树的头顶刚刚抹上一抹鹅黄,孩子们就开始传递春来的消息“一九二九不出手,三九四九冰上走。五九六九,沿河看柳,七九河开,八九雁来,九九加一九,耕牛遍地走。”放风筝的时候到了,孩子们都是自己糊风筝,不仅比漂亮还比谁的飞得高,谁的风筝已落下,旁边的孩子就唱“小屁帘儿,尾(yǐ)巴低,一个跟头折到底”。拾起风筝来看看,尾巴确实有点长,赶紧拆去一截,再放,再落下来,再拆,再放,锲而不舍。赶上下大雨的天气,没有雨衣,干脆把书本往衣服里一塞,脚上无论是布鞋还是凉鞋都脱下拎在手里(雨天泥泞怕拔掉底儿),唱“大雨哗哗下,北京来电话,让我去当兵,我还没长大”,人让雨水浇得跟水鸭子似的,还挺乐呵。哪天起晚贪玩,迟到、没写完作业,少不得挨老师批,课下就唱“不听不听,蛤蟆念经,天长了夜短了,老子大爷起晚了,天塌了地陷了,写的作业不见了。”老师崔要学费,家长拿不出,孩子们并不为难,校园内外到处是“哎呀我的天,破鞋路脚尖,老师要学费呀,还得等几天儿呀”。冬天下雪了的时候,孩子大人都得出来撮雪,小学校的雪都是学生自己扫,冷啊,那就唱,“大冷的天,飘雪花,路边躺着一个布娃娃,布娃娃,没有脚丫,抱回家,不见了”。手上,袖管里,鞋窠里,沾满雪,手脚冻得通红,却不知道冷。回到家,把鞋窠里湿的苞米皮子拿出来(都是靰鞡草暖和,可去哪找那么多方便的靰鞡草呢),再续上干的苞米皮子,干活、玩耍都不耽搁。

童谣不仅是我们那个年代孩子的精神食粮,简直就是包治百病的民间秘方。治冷、治饿、治感冒、治肚子疼,增强浑身胆气,提高抗压能力。

眼下这冬天,孩子们挤在一起是整天介唱,鬼知道他们得学会多少才够唱的

。孩子们最爱去加工厂玩,加工厂临主道,脸朝北,一面又高又长的南墙,暖烘烘的,有时我们在这一挤就是两三个小时,唱长长的童谣:“谁跟我玩,打火镰儿;火镰花儿,卖甜瓜;甜瓜苦,卖豆腐;豆腐烂,摊鸡蛋;鸡蛋鸡蛋壳壳,里边坐个格格;格格出来买菜,里面坐个奶奶;奶奶出来烧香,里面坐个姑娘;姑娘出来点灯,烧了鼻子眼睛”。

看着有路人经过,就根据路人的特征唱。是赶集的经过就唱“黄毛儿丫头去赶集,买个萝卜赛鸭儿梨,咬一口狗儿辣的,谁让你专门儿挑大的”;是扛称卖地瓜的经过就唱“数一数二数老张,老张的媳妇会打枪,枪对枪,杆儿对杆儿,不多不少十六点儿”;是赶大车的经过就唱“结巴磕子赶大车,一赶赶到莫斯科。你打我,我不怕,我去北京找你爸,你爸拿起机关枪对你屁股开三枪。”看见村里新婚的人就唱“小小子儿,坐门墩儿,哭着喊着要媳妇儿,要媳妇儿干吗呀?点灯说话儿,吹灯做伴儿,明儿早晨起来梳小辫儿。”

村里有个不跋扈不孝的泼妇,老跟婆婆打驾,名声特别不好,我们一见她男人就唱“大公鸡,尾巴长,娶了媳妇忘了娘”,有一次他受不住,跑过来,揪住我们其中一个孩子的耳朵大骂:“小兔崽子,以后不行骂。”孩子们呼啦围过去,指着他转圈唱大公鸡尾巴长,那家伙无奈,羞得低着头跑了。

赶在工厂开机磨米那天,烟尘四处飞,我们就跑到东半街老海头的墙外玩。老海头外号叫“老海倔子”,跟儿子闹掰了,自己一个人在他家南园子盖两间土房住着,偏是一转圈的泥墙垛得光滑结实,到冬天,西、北墙内还夹上一人多高的“影风杖子”。老海头不烧儿子给他的柴草,但接受我们捡来的树茬、树枝、树皮,也允许我们在他西墙的影风杖子下面玩。

玩着玩着,孩子们之间也产生摩擦,大打出手的时候并不多,谁惹了祸,多数时候,回家不管对错都要挨,那就练嘴皮子吧。譬如:“哥俩好,哥俩坏,哥俩儿攒钱买皮带,你戴戴,我戴戴,你是地主老太太”。这是两个好哥们闹意见了;“姓啥不姓张,姓张大裤裆”,“孙子(字)别张狂,姓儿也比姓孙强”“姓啥别姓李,孙子(字)底下才是你”,“跟人学(xiáo),一嘴毛,跟人走,变黄狗”…….这就是吵架,有剑拔弩张的意思了。当然,小伙伴有个头热肚子疼的,我们也会用童谣医治:“摸摸毛,吓不着,拍脑门,有精神,揪揪耳,不打盹,捶捶背,出口气”;再如“揉揉,屁眼出去,鸡张嘴,化石水”。许多小伙伴经过大家一番揉扯锤吧真的就好起来了。

老海头顶愿意听我们唱童谣,有一年快过年了,我们拣些个柴禾给她,他就坐在炕头楼个火盆给我们烧土豆。烧土豆的火盆,炭火烧得特别快,一会,火炭上就浮一层灰,他用小铲子压了压,火炭就又红了。那首“灶糖祭灶,过年来到;姑娘要花,小子要炮;老头儿要顶新毡帽;你点灯,我点香,你放爆仗我放鞭,噼里啪啦过大年”的歌谣就是那时候他教我们唱的。

一年中,只有到过年前后,穿上了新衣新帽,新鞋新袜,我们不滚墙头,不“挤香油”,整个人着实规矩了很多,跟着大人走亲戚拜年,嘴里也暂且多了些“大太爷,二太奶,三大妈,四大伯(baī),五叔六婶过年好的拜年嗑”,但童谣自不会缺少,几个伙伴在街头巷尾一碰上就唱:“小孩儿小孩儿,拜年拜年,晚辈磕头,长辈给钱,红包没有,扭头就走”……

小村庄家家户户、沟边坝坡都有马莲花,没人给它浇水施肥,它就自顾自的生长,浅蓝色的花瓣,线条纤细柔长、轮廓俊逸俏丽,伸出来的茎蔓不论是曲是弯,那朵倔强的小花总能钻出密麻麻的叶片,向着太年年开开,年年落,一年比一年壮大。

马莲花,马莲花,想想那时的我们,还真是一朵马莲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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